有時候，人生的轉彎處，真的會遇見你怎麼想都不可能的人。
那一年，我42歲，離過一次婚，剛換到新的建築事務所當設計總監，日子算不上什麼起伏不定，但也談不上有什麼浪漫可言。日復一日，不過就是一個中年男子熟悉到不需鬧鐘也能起床的生活節奏。
然後，我遇見了她——依妍。
她只有22歲，跟我女兒年紀只差三歲。第一次看到她，是在一場朋友的展覽上，她穿著白襯衫、牛仔褲，沒有濃妝，說話聲音輕輕的，卻對每一幅畫講出我沒想過的解讀。我那時候看著她，沒有任何「心動」的感覺，倒比較像是——啊，年輕人啊，真好。
真正讓我注意到她，是因為展覽結束後，她追上我，說：「你剛剛說那幅畫像《1984》的監控社會，我超喜歡那本書耶！」我們就這樣站在展場外的便利商店，從喬治歐威爾講到大數據、講到AI，講到最後，她問我：「你怎麼會看這些書啊？」
我笑了笑：「年紀大了，就會開始想人生的意義。」
她回我：「可是你不會很累嗎？一直想意義的話。」
那句話像什麼東西敲了我一下。我原來以為我過的是成熟、有內涵的大人生活，但在她眼裡，那不見得是浪漫，甚至可能是種累。
我們後來有了聯絡，然後，開始交往。她說喜歡我穩定、能給她安心的感覺，而我也確實很享受她那種自然流露的活力——她不怕曬太陽、不怕跟人討論觀點，也不太管別人眼光。
熱戀時期，我們真的很好。
她喜歡帶我去她愛的小店喝咖啡，或是晚上臨時說想看流星雨，我就陪她開車去郊外。那時候我常想：人到了中年，是不是都會忘了世界原來這麼浪漫？她讓我重新看見那些我以為自己已經失去感覺的風景。
我們牽著手去夜市，她喜歡吃糖葫蘆，我笑她像小學生；她拉我去打電動，說我技術爛，但笑得像看到老爸第一次用智慧型手機一樣開心。
那段時間，我像年輕了十歲。
可說實在的，現實不會因為你談戀愛就變得溫柔。
她的朋友知道我們在一起時，反應都很誇張：「你爸知道你交一個大叔嗎？」「你們是什麼劇情？禁忌的師生戀嗎？」
我那時候其實有點怕，我怕她會因為這些聲音而想退後。結果她笑著對我說：「如果我們在乎的只是別人講什麼，那幹嘛戀愛？」
她比我還勇敢。
我們的感情繼續進展，交往兩年後，我們結婚。
婚禮那天，我的朋友們一邊喝酒一邊私下跟我說：「你也太厲害，娶了一個妹妹欸。」說得像我中了樂透。她那邊的朋友，則有些尷尬地看著我，像在參加某種不太合理的婚禮。
我知道，我們不被所有人祝福，但我們都選擇了走下去。
結婚後的生活……坦白說，沒有想像中浪漫。
她還是那個喜歡凌晨追劇、打手遊、半夜點炸雞吃的人，而我早上六點就起來準備簡報、要面對客戶的提案、緊湊的行程。她問我：「你為什麼不請假陪我去看五月天演唱會？」
我只回答：「我明天有案子要提，不能不去。」
她嘟嘴說：「我才剛領薪水買到的票欸。」
我們開始出現生活步調的落差。
有時候，她太吵，我睡不好；有時候，我太安靜，她覺得我無趣。她會說：「你為什麼不會想要出去玩？」我會說：「妳怎麼都不想安靜一下？」
生活像一把細針，在彼此舒服的地方一點一點刺進去。
然後是信任的問題。
她年輕，漂亮，又活潑，身邊異性朋友不少。她跟學弟聊天，我看到訊息就會不舒服；她跟男同事出差，我總會想很多。她說：「你幹嘛這麼沒安全感？」
我苦笑說：「我就是怕妳哪天突然覺得，我這種人太老了、跟不上妳了。」
她安靜了很久，只說：「我不是這種人，但你這樣不信任我，我反而會想走遠一點。」
後來，有一次我們大吵，她說：「我可以理解你年紀大、沒安全感，但你不能用你的焦慮來懷疑我啊。我也有壓力啊，我也要努力生活、被質疑、被看不起……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。」
我聽完後才發現，原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給她依靠的人，其實她也一直在扛。
那次之後，我做了很多改變。
我開始學她喜歡的東西，即使有些我真的無法共鳴，但我願意坐下來聽她說；我學會放手，不再檢查她的訊息、不再因為她跟別人吃飯而失眠。
她也慢慢調整作息，會在我加班完等我吃宵夜，會在我發脾氣時先不回嘴，而是給我一杯水。
這段婚姻到今天，走了七年。
她從22歲到29歲，我從42歲到49歲。
我們還是會吵架，還是有很多價值觀不一樣的時候。但現在，我們都明白一件事——不是我們天生合得來，而是我們都願意把對方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來相處。
不是「妳還年輕，就該聽我這個過來人的」，也不是「你年紀大，就得讓我全部自由」。
而是「我理解你有不安，那我們來找方法一起面對」；「我尊重你有青春，但也請你顧慮我的步調」。
老婆小20歲是什麼體驗？
是一種，你永遠學不會「抓住她」、但可以學會「跟她一起走」的過程。
她不是你的女兒，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年輕女生，而是一個跟你完全不同世代的人。你要放下老派的框架，放下「我比較懂」的優越感，學著像她一樣——相信人生有很多可能。
她也會從你身上學習穩定、節奏和安定的力量。你們像兩個不一樣的時區，學著在重疊的時間裡，好好擁抱。
最後的最後，我只想說：
如果你問我後不後悔娶了一個比我小20歲的老婆？
我會說——後悔一定有。就像每段關係都會有吵鬧、困擾、疲累的時候。
但愛她，是我這輩子最無可救藥的一件事。
她讓我重新看見人生不是只有「穩」，還有「熱血」；不是只有「責任」，還有「追夢」；不是只有「明天要準時開會」，還有「今晚的星星好漂亮，要不要一起看」。
而我，也希望成為她人生裡，那個不是讓她覺得「你老了」的男人，而是那個「你年紀大沒關係，但我喜歡跟你一起變老」的人。
